家父二三事
第108期
说心情/七月
编 辑/廿芭
千叶树/点蓝字请关注
家父今年67岁,共和国同龄人,他经常为此而自豪。
但是,这又有什么值得自豪的呢?他说,你们不懂的。
家父年轻时候很有一股子闯劲,人又长得英俊,在老家小镇上还是有点小名气的。
他后来跟我说过,人是不能太顺利的,特别是年轻的时候,一顺往往就不晓得自己几斤几两了。
他年轻时个性张扬,也的确是有本事,还干成了几件叫乡人敬佩的事情,免不了地眼里头的傲气多起来了,得罪了人也是满不在乎,终于吃到了苦头。
02
我刚念初中的时候,有一天晚上,他忽然把我叫进他房间里,很难得地说了很多话。
最后他交给我一把银色的小钥匙,交待我这是开红漆书桌的抽屉锁的,拉开来是4包金色的凤凰烟,5只小白炽灯泡,2只镀银的启辉器,几本黄褐色的工作笔记本和浅绿的信笺。
他说我被人陷害了,可能要进去,你是男子汉,要懂事,多和你妈妈分担。你要记住,你爸爸不是坏人,是被冤枉的,将来肯定会给我平反的。
我忍住眼泪,心里很害怕,也搞不清到底怎么了,只是一个劲地乱点头,也不敢去看他。
这时候我的母亲一脚跨进来了,搂住我就哭,我也跟着哭起来。
他就很生气,板着脸呵斥我们,不要怂,有什么好哭的,老子又不是上刑场!
他顺手把我拉到他的怀里,给我擦掉了眼泪,厉声说,你是家里的顶梁柱,什么事都不要淌猫尿,听见没有?!
好在后来证实是虚惊一场,但是经过这小半年,我打消了心里的疑虑,我觉得他其实还是很看重我的。
之前我一直以为因为我的成绩不好,让他在亲友同事,或者说在社会上丢了面子,他骂过我是不争气的东西。
在最关键的时候,他还是跟我交待了家里的大事嘛,没有跟姐姐说,更没有跟弟弟讲,也没有和爷爷奶奶解释。
我就是从这件事以后,觉得我们父子之间开始有一种默契了,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信任和约定吧。
04
其实后来的很多年里,我还是让他深深地失望了。
虽然他从没有明确地说过我,但是我自己都对自己的一切很不满意,可想而知他又是多么难过失落的啊。要知道,他是那么要面子的好强争胜的一个人。
早些年里,我辗转在几个乡镇上班,总是不断地收到他写来的信,往往一写就是好几张,充满了在我看来是毫无意义的说教,还有很多的名人名言和生活小常识。
我很不耐烦,就跟我的母亲发牢骚,抱怨说,老爸怎么像是厕所里的绿头苍蝇啊,就晓得盯住我,有什么话不会当面谈,烦不烦啊。
大概我的母亲告诉他了吧,有好几个月终于不再收到他的信了,回去了也似乎是有意无意地躲着我。
我反倒有些失落了,又感到是伤害了他,就主动写了封给他,还为自己不恰当的比喻道了歉,结果他又恢复了几乎每半月一封的热情和频率,叫我哭笑不得。
后来我们分散几处的家人,在他的努力下,终于团到宝应县城里来了。
我知道为了这个全家进城计划的实现,他差不多用尽了多年来,一个人在城上积累的所有人情,甚至不惜放弃了自己的大好前途。
有一回收拾房间,我发现了厚厚的几大本书信,都是他当年写给我的那些信的草稿,蓝色的圆珠笔字迹已经洇散开来,纸页也都泛黄起脆卷角了。
看看那些落款的年月,我才恍然醒悟,那几年其实他自己也很苦闷,事业上一直不顺当,满腔热情无处挥洒,除了打麻将就是琢磨做饭烧菜,又担心我们会因此而瞧不起他。
是啊,我那时候真的是不懂事,怎么就从来没有想到过,去关心一下他的处境和想法呢。
06
家父很郁闷地从原单位退休以后,就不再过多地问我工作的事情了,他反复提醒我的,就是身体第一,保证睡眠。
那时候我已经搬出来住了,他和我母亲还有我奶奶,住在城郊的闻莺新村四楼上,我有空就回去看看他们。
每次回去我也不打电话,只要是我到了,他转身功夫就能张罗出四五个我喜欢的小菜,从不落空。
之前我倒是事先通报一声的,后来发现只要我没说回去,他们基本都是简简单单马虎潦草地将就了吃完了事。我就故意搞些突然袭击,要不就是说了去到时间又不去了,这样做给我的好菜,就只好他们自己吃了。
有一次我送了个进口的电动剃须刀给他,他左看右望地很欢喜,可是后来谈闲时,谈着谈着就开始怪我又不注意休息了,脸色难看,跟个鬼一样。
我当时心情不好,情急之下态度也差,高声大气地回嘴,叫他老了要斯样,少招人嫌,不派管的闲事,就不要瞎操心。
结果他突然爆发起来,一通咆哮,骂骂咧咧,拍桌子打板凳,最后还把崭新的剃须刀摔裂成几块。
我赌气一个月没有回去,直到我奶奶来找我好几趟,我的母亲也跟我说,那天你爸一夜没睡,坐在藤椅里抽烟,居然还哭了。
第二天他去跑了七八个维修点,总算把剃须刀修好了。
我的印象里,家父就没怎么哭过的。
我的爷爷去世,他没有哭过;我的奶奶走了,他也没有哭过。
之所以没有掉一滴眼泪,照我母亲的说法,是他觉得自己对两位老人尽到了孝心,养老送终,于心无愧,难过但心里笃定。
倒是我的母亲背后说过,前几年他的在高邮的亲姐姐不幸早逝了,他在她临终前拉着她的手,哭得很伤心。
我的这位大姑其实和我们并不是很熟,来往的也少,这里面是有特殊的隐情的。
我的母亲说过,尽管这样,但是他和亲姐姐的感情很深,一是因为以前我们家很困难时,她顶着很大的压力,偷偷来看过他;二是因为他觉得作为兄弟,他几乎没有为姐姐做过什么,很内疚。
他的姐姐临终时希望,他把抽了快40年的烟戒了,他答应了。
从高邮回来的当天他真的就不抽了,一直到现在,快十年了。
08
写到这里我忽然想起来了,那一年的夏天酷热难当,我突发急性阑尾炎开刀后,在家里休养,中午时家人都在午睡,我拿了本闲书,去门口的血防站里上厕所。
大概是蹲的功夫大了,站起来后突然天旋地转,瞬间就栽倒在水泥地上,但是意识还是有的。
我在恍惚中好像听见他喊我了,又看见他几个大步冲进来,俯身抱起我就往外面奔,一边拼命地高喊陈医师,施医师,周医师,赶快来人啊!一边低头急促慌张地对我说,乖乖啊,你不要吓我啊!爸爸在呐!
他的满头满脸的大汗接连地滴在我虚弱惨白的脸上。
我还看见他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,打着转,终于落下来,重重地滴在我的身上。
我想,我的老子,他是怎么预见到我会晕倒的?
据血防站的几位医师说,真的太悬了,万一再拖10分钟,怕的我这条小命就没啦。
2016-6-1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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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爸,节日快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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